杜甫五古《奉送魏六丈佑少府之交广》读记
(小河西)
这首诗作于大历四年(769)冬,时杜甫居潭州。魏六丈佑:魏佑。魏征曾孙,事迹不详。少府:县尉。【《云麓漫钞》卷2(宋-赵彦卫):“唐人则以明府称县令……,尉遂曰少府。”】交广:指广州。广州在东吴前属交州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34:“岭南节度使广州,南海,都督府。……孙皓时,以交州土壤太远,乃分置广州,理番禺。交州徙理龙编。……开元二十一年,又于边境置节度经略使,式遏四夷。广州为岭南五府经略使理所。”
奉送魏六丈佑少府之交广(杜甫)
贤豪赞经纶,功成空名垂。子孙不振耀,历代皆有之。
郑公四叶孙,长大常苦饥。众中见毛骨,犹是麒麟儿。
磊落贞观事,致君朴直词。家声盖六合,行色何其微。
振耀:照耀;显耀。《螽斯》(诗经):“宜尔子孙,振振兮。”《汉书-扬雄传上》:“昭光振燿。”
毛骨:人的骨相容貌。《世说新语-赏誉》:“(王右军)道祖士少'风领毛骨,恐没世不复见如此人’。”《晋书-元帝纪》:“琅邪王毛骨非常,殆非人臣之相也。”
郑公:魏征。《旧唐书-魏征传》:“史成,加左光禄大夫,进封郑国公。”
叶:世,代。《后汉书-郭躬传》:“三叶皆为司隶,时称其盛。”《江畔老人愁》(唐-崔颢):“父兄三叶皆尚主,子女四代为妃嫔。”
麒麟儿:颖异的儿童。《陈书-徐陵列传》卷26:“徐陵……母臧氏,常梦五色云,化而为凤,集左肩上,已而诞陵焉。时宝志上人者,世称其有道,陵年数岁,家人携以候之,宝志手摩其顶曰:'天上石麒麟也’。”《徐卿二子歌》(杜甫):“孔子释氏亲抱送,并是天上麒麟儿。”
朴直词:《旧唐书-魏征传》:“臣尝阅《魏公故事》,与文皇讨论政术,往复应对,凡数十万言。其匡过弼违,能近取譬,博约连类,皆前代诤臣之不至者。……前代诤臣,一人而已。”
六合:天地四方。《史记-秦始皇本纪》:“六合之内,皇帝之土。”《古风》(李白):“秦王扫六合,虎视何雄哉!”
行色:《奉简高三十五使君》(杜甫):“行色秋将晚,交情老更亲。”《客堂》(杜甫):“形骸今若是,进退委行色。”
大意:贤士辅助治国,徒然功成名垂。子孙未能显耀,每个朝代皆有。郑公魏征的四世孙,长大之后常苦饥。站在众人之中看其骨相容貌,仍如天上麒麟儿。贞观年间光明磊落之事,向皇上敬献的率直朴实之词。家族声名传遍四方,你的行色却是何等卑微!
遇我苍吾野,忽惊会面稀。议论有余地,公侯来未迟。
虚思黄金贵,自笑青云期。长卿病渴久,武帝元同时。
季子黑貂敝,得无妻嫂欺。尚为诸侯客,独屈州县卑。
苍梧:湖湘一带。《史记-五帝本纪》:“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,葬于江南九嶷。”《水经注-湘水》卷38:“苍梧之野,峰秀数郡之间,罗岩九峰,各导一溪、岫壑负阻,异岭同势。游者疑焉,故曰:九嶷山。”
有余地:《庄子养生主》:“彼节者有间,而刀刃者无厚。以无厚入有闲,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。”
公侯:公爵与侯爵;泛指高官显位。《礼记-王制》:“王者之制禄爵,公侯伯子男凡五等。”
青云:喻高官显爵。《解嘲》(汉-扬雄):“当途者升青云,失路者委沟渠。”
长卿病渴:《史记-司马相如列传》:“司马相如者,蜀郡成都人也,字长卿。……相如口吃而善著书。常有消渴疾。”
武帝同时:《史记-司马相如传》:“上读《子虚赋》而善之,曰:'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!’”《苏大侍御涣静者也……》(杜甫):“乾坤几反覆,扬马宜同时。”
黑貂裘、妻嫂欺:《战国策-秦策一》卷3:“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。黑貂之裘弊,黄金百斤尽。资用乏绝,去秦而归。羸縢履蹻(qiāo),负书担橐(tuó),形容枯槁,面目黧黑,状有愧色。归至家,妻不下纫嫂不为炊,父母不与言。苏秦喟叹曰:'妻不以我为夫,嫂不以我为叔,父母不以我为子,是皆秦之罪也。’乃夜发书,陈箧数十,得《太公阴符》之谋。伏而诵之,简练以为揣摩。…期年揣摩成。曰:'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!’”(苏秦:字季子。)
大意:潭州与俺相遇,忽然惊讶聚会稀。说起话来留有余地,飞黄腾达不会太迟。空想黄金富贵,自笑高官显位之期。像相如渴病已久,当今皇上与你原本同时。像苏秦一样身着貂裘,只是没有妻嫂之欺。仍在诸侯之下为客,独自委屈于州县卑地。
南游炎海甸,浩荡从此辞。穷途仗神道,世乱轻土宜。
解帆岁云暮,可与春风归。
炎海:南海炎热地区。《二妃庙送裴侍御使桂阳》(唐-李颀):“受命出炎海,焚香征楚词。”
海甸:近海地区。《北山移文》(齐-孔稚珪):“张英风于海甸,驰妙誉于浙右。”《奉送王信州崟北归》(杜甫):“壤歌唯海甸,画角自山楼。”
神道:天道。《易-观》:“观天之神道,而四时不忒(tè)。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”《效陶潜体诗》(唐-白居易):“物理不可测,神道亦难量。”
土宜:土之所宜;借指故土。《逸周书-度训》:“土宜天时,百物行治。”《东陂遇雨率尔贻谢南池》(唐-孟浩然):“予意在耕凿,因君问土宜。”
大意:如今南游南海之滨,天高地远从此告辞。人到穷途依仗天道。战乱年景不重故土。启航之时已是岁暮,可与春风同时到达。
出入朱门家,华屋刻蛟螭。玉食亚王者,乐张游子悲。
侍婢艳倾城,绡绮轻雾霏。掌中琥珀钟,行酒双逶迤。
新欢继明烛,梁栋星辰飞。
乐张:张乐。置乐;奏乐。《庄子-天运》:“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。”(咸池:古乐名。)《新亭渚别范零陵云》(齐-谢朓):“洞庭张乐地,潇湘帝子游。”
游子悲:《报苏武书》(汉-李陵):“异方之乐,只令人悲。”《古诗其五》(魏晋):“日暮途且远,游子悲故乡。”
侍婢(shì-bì):侍女,女婢。《汉书-陈遵传》:“暮因留宿,为侍婢扶卧。”《汉书-王莽传》:“尝私买侍婢,昆弟或颇闻知。”
绡绮:有花纹的轻薄丝织物。《酒赋》(汉-邹阳):“绡绮为席。”
琥珀钟:《古乐府》:“琉璃琥珀象牙槃。”《游西岳》(晋-潘尼):“金楼琥珀阶,象榻玳瑁筵。”《乌栖曲应令》(梁-萧子显):“握中清酒马脑钟,裾边杂佩琥珀龙。”(钟:通“盅”。)
行酒:依次斟酒。《史记-魏其武安侯列传》:“灌夫不悦,起行酒,至武安,武安膝席曰:不能满觞。”《章梓州橘亭饯窦少伊》(杜甫):“主人送客何所作,行酒赋诗殊未央。”
逶迤:舞姿或体态优美。《后汉书-文苑传-边让》:“振华袂以逶迤,若游龙之登云。”
梁栋:《奉和方山灵岩寺应教》(隋-诸葛颖):“雷出阶基下,云归梁栋前。”《写怀》(杜甫):“惊风翻河汉,梁栋已出日。”
大意:进出皆富贵之家,华屋上雕刻蛟螭。美食仅次于皇室,听着音乐游子不禁伤悲。侍女美艳倾城,身上的丝织品像轻雾一样霏微。掌中端着琥珀酒盅,行酒时双双姿态逶迤。明烛之下继以新欢,屋梁之上星辰在飞。
两情顾眄合,珠碧赠于斯。上贵见肝胆,下贵不相疑。
心事披写间,气酣达所为。错挥铁如意,莫避珊瑚枝。
始兼逸迈兴,终慎宾主仪。戎马暗天宇,呜呼生别离。
顾眄:回视;赏识。《汉书-叙传上》:“虞卿以顾眄而捐相印。”《美女篇》(魏-曹植):“顾眄遗光彩,长啸气若兰。”
上贵、下贵:《古诗十九首》(魏晋):“上言长相思,下言久离别。”
披写:倾吐,抒发。《致会稽王道子笺》(晋-桓玄):“忝任在远,是以披写事实。”
气酣:气氛酣畅,情绪高昂。《遣怀》(杜甫):“气酣登吹台,怀古视平芜。”
铁如意:铁制的爪杖。《世说新语-汰侈》:“武帝,(王)愷之甥也,每助愷。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愷,枝柯扶疏,世罕其比。愷以示(石)崇;崇视讫,以铁如意击之,应手而碎。恺既惋惜,又以为疾己之宝,声色甚厉。崇曰:'不足恨,今还卿。’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,有三尺四尺、条干绝世,光彩溢目者六七枚,如恺许比甚众。恺惘然自失。”
逸迈:超逸豪放。暗:遮蔽。《水经注-江水》:“桑麻暗日。”
生别离:难以再见的离别。《九歌-少司命》(屈原):“悲莫悲兮生别离,乐莫乐兮新相知。”《孔子家语-颜回》:“回以此哭声,非但为死而已,又有生别离者也。”
大意:两情相遇相互赏识,昂贵的珠宝赠予你。首先贵在肝胆相照,其次贵在互不相疑。心中想法倾吐之间,气氛酣畅达到目的。你像石崇挥起铁如意,昂贵的珊瑚也无须回避。开始可尽情超逸豪迈,最终要谨慎宾主礼仪。战乱的烟云笼罩了天空,呜呼!又是一次生死别离。
诗意串述:这首诗共52句。首4句写盛衰不常。贤豪辅助治国,徒然功成名垂。子孙未显,每朝皆有。接着8句写少府近况。魏征四世孙,长大腹常饥。站在众人中,仍如麒麟儿。贞观直谏事,致君朴直词。家世声显赫,近况何卑微!“遇我”12句写少府怀才不遇。潭州相遇,彼此惊讶人生难聚。说话总留余地,飞腾不会太迟。你说空想黄金富贵,你笑高官显位之期。你像相如,消渴病也很久,当今皇上与你也“同时”。你像苏秦身着貂裘,只是没有妻嫂之欺。你仍在诸侯为客,屈尊州县地卑。(你有相如苏秦之才,却屈居卑县。)“南游”6句写少府“之交广”。如今南游南海之滨,天高地远从此告辞。人到穷途仗天道,战乱年景轻故土。扬帆之时已近岁暮,或与春风同时到达。“出入”10句设想到交广后招待之豪奢。出入富贵之家。美食堪比皇室。侍婢美艳倾城,其衣着如轻雾微霏。手持琥珀酒杯,行酒时双方姿态逶迤。明烛之下继续欢乐,屋梁之上星辰在飞。“两情”8句设想到交广后宾主之豪爽。两情相遇相互赏识,昂贵珠宝赠予你。第一贵在肝胆相照,第二贵在互不相疑。心中想法倾吐之间,气氛酣畅达到目的。像石崇挥起铁如意,珊瑚虽贵无须回避。末4句以叮嘱和感叹收结。开始可尽情超逸豪迈,最终要慎重宾主礼仪。战乱阴云笼罩天空,呜呼!又是一次生死别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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